老屋·路
2022-07-25 14:47:03來源:涪陵區(qū)融媒體中心編輯:李志平責任編輯:
因了一條新完工的路從家門口路過,老屋的這個夏天別樣不同。
從對面的公路上,一條新修的水泥路蜿蜒而下,斜著穿過龍?zhí)翞场凝執(zhí)翞惩髾M著過橋,往右轉(zhuǎn)入養(yǎng)豬場的小山林,然后緩緩向上至后堡,在長崗嶺的下方轉(zhuǎn)彎,沿著山腰至老屋腳下,又蜿蜒而去在山間消失。因了這條路,老屋似乎年輕了一圈,連以前灰白無力的顏色也變成了溫暖的淺褐色。
父親像是得到了新生的力氣,他下決心修繕修繕這被白蟻掏空了柱子的老屋。找來木匠,鋸掉空空的柱子,撬開木地板;找來泥水工,砌墻、抹地……那些天,老屋鬧騰得很,木匠呼呼地拉鋸,成天聽到釘木板的聲音,咚咚咚……泥水匠飛快地和沙漿,利索地敲磚,取好角度,嘭嘭兩下,長的、短的、方的、圓的,仿佛那些磚頭在泥水工手里不過就是面團一樣,是可以隨意拿捏的。
父親當然也沒閑著,除了聯(lián)系各種材料,還得配合匠人們,或搬運木頭,或抬磚和水泥,或遞煙送水,累得團團轉(zhuǎn)。我和母親則負責買菜做飯,一日三餐,不得有誤,連三娘也幫著燒火洗菜,一刻不閑。
老屋的早晨是在父親的開門聲里醒來的,吱呀一聲,所有的人都從夢里驚醒,就連屋后林中的斑鳩也在這一聲中醒來,站在電線上,唱它千年不變的歌:“哥哥姐姐,巖阡躲雨,還不回來,雷打死你。”唱罷這曲,停歇一會兒,再重唱一遍。鳥兒們從這個枝頭吵到那個枝頭,只有蟬兒默不作聲,大概是還在酣睡呢。
老屋坐落在半靠山頂?shù)奈恢茫ь^便能看見山頭的那些松樹,空隙里都是天空。下雨的時候,天空是灰暗的顏色;天晴的時候,天空是深藍色;縱然是陰天或雪天,天空也是淡藍色或者灰褐色,而絕不會霧蒙蒙一片,叫人看不清方向。此刻正是夏天的某個早晨,天空明朗得很,呈亮白色,但很溫和,一點不刺眼,一切都顯得安靜又欣欣然。醒來的人也仿佛是從昨夜重生的一樣,充滿力量與好奇。
豆角又長了一寸,末端上還掛了露水,往上昂揚著的是豆角的尖兒。風一吹,甩甩頭,順著豆棧往上爬,邊爬邊開了一溜串的紫色花兒,待紫色花兒謝掉,便是一溜串的豆角……
再說這山間,雖是炊煙四起,鳥兒們喧囂,卻是安靜得能聽見林子里露水落下的滴答聲。沿著小河溝飄起一條霧帶,慢慢升騰,到半山的時候,陽光躍過山頭,好像是有所偏愛似的撫摸這山間的一花一草,一樹一屋。
遠遠地聽到摩托車的呼呼聲,匠人們?yōu)t灑地同他們的車一起旋轉(zhuǎn)在山間,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,只一會兒,就像一只只蜻蜓落在老屋的院壩。落座在板凳上,抽一支煙,喝一缸茶,閑聊幾句,就開始呼呼地拉鋸,嘭嘭地敲磚去了。老屋又開始鬧騰。
門前的路上總會有人路過,或步行,或騎著摩托,或開著小車,大多都會停下,朝院壩里的人招呼一聲。有的還會在主人的挽留下,來到院壩,閑扯上幾句再上路。這幾日,甚至有開著小貨車,大喇叭吆喝著賣菜的,做窗簾的,賣水果的小販。父親總是會叫停那些小販,或買一點,或只是看看,聊幾句,挽留小販喝杯茶,休息一會兒再走。每逢那時,父親總是笑盈盈的,和客人一起感嘆這條路修得及時,修得必須。仿佛因了這路,日子才算是日子。卻好像忘了,他也曾在一步步的丈量中,和老屋相處了幾十年。
鬧騰了一天,匠人們的腳步漸漸慢下來,呼呼聲、嘭嘭聲也沒那般響了。炊煙隨著夕陽落下去,匠人們端了飯,把菜都夾碗里,索性坐在院壩,喝著啤酒,邊扯淡邊吃飯。盡興處,挽起衣服,腆著肚子,笑得前仰后合!吃罷,天色已暗,匠人們又似一只只蜻蜓,隨著山間的那條公路蜿蜒而去。
蟬這刻算是醒了,趴在院壩的橙子樹上,肆無忌憚地大聲嚷嚷:“懶懶懶懶蟲……懶懶懶懶蟲……”母親就搖了把蒲扇,想要去趕走這只吵死人的蟬。用棍子敲,用石子打,“嗖”的一聲,蟬振翅飛走,臨了還拖著長長的一聲:“懶懶……”
趕走了蟬,母親搖著蒲扇,邀我一起,順著公路,或者往上去望天干(地名,因常年有泉水浸出而得名)看看水井,或者往下去李東家閑扯,或者僅僅是沿著這路走走。母親見山說山,見屋說屋,見樹說樹,見莊稼說莊稼。她還說了一個南瓜的故事:那時母親還未出嫁,一家七口,外公在區(qū)公所供職,姊妹五個在組里的食堂吃飯,清湯寡水哪能填飽肚子,外婆只得變著法兒給五姊妹加餐。去食堂打飯回來的路上,外婆發(fā)現(xiàn)路邊的瓜藤底下躲著一只大南瓜,激動得一個下午都惦記著。天剛擦黑,她叫上我母親,尋去大南瓜的藏身之地,卻遠遠見地頭有個黑影,外婆大喝一聲:“誰?”黑影半天才站起來,一看,原來是大外婆(外婆的大嫂),外婆這才放心問:“你這是干嘛?”大外婆見是弟媳,嘆口氣說:“白天見這有只南瓜,本想摘回家去,不想已被人摘走了。”講這個故事的時候,母親竟然哈哈大笑。
總之是,這里有她說不完的苦,說不完的累,當然也有說不完的樂趣。
豈止是她?我是不說而已,這里,也有我說不完的故事:下河洗麻繩;上山摘野果;和弟弟闖了長腳佬(一種野蜂)的老窩,被蟄得滿地打滾;還在竹林里挖地道,害路人跌倒……我不說,是因擔心聽的人不明了,笑我如此那般還牢牢記著的樂趣。
我和母親愜意地走在這山間白花花的大路上,分享著她年輕的故事。不知何時,月亮已悄然掛在山頭,蟲兒們此起彼伏歌聲不斷,七姊妹(北斗七星)準時在吊腳樓的左上角眨著眼睛,老屋在月光下,莊嚴、生動!
(張宏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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