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候，我還小，每當(dāng)夏日炎炎，跟同伴們跳進(jìn)長江或烏江里，戲水玩鬧。無意中，抬頭張望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兩側(cè)的山，和這座叫涪陵的巴國古城也在看我。我這小小的身軀就在這山水之城的懷抱中慢慢長大。

這也是父輩們攀過的山，游過的水，以及吧被稱為家鄉(xiāng)的涪陵城，構(gòu)成了童年時的整個世界。我在這個世界中被呵護(hù)，被寄予希望。

與所有的懵懂少年一樣，對外面的世界充滿無限好奇。好奇山的外面是什么，水的盡頭又是什么。終于有一天，我認(rèn)為自己真的長大了，看膩了這山這水，外面一定還有更高的山，更美的水。

或坐船，或坐車，無數(shù)次地想離開這坐城，看著我滿懷憧憬離去的身影，山水并未阻攔，只是讓船在水中劃出一條條波紋，讓汽車在山路間緩緩前行，依然懷抱著目送我出去。

帶著夢想和激情，我攀登更高的山，尋找更美的水，卻總是在山間跌倒時，在游弋嗆水時，想起兒時的那片山和那段水。

于是，我在夢想破碎、激情耗盡后回來了。還是那山路和水路，我低頭不言，因為害怕這山這水的嘲笑與挖苦。并沒有，山還是那山，水還是那水，那么親切，那么慈祥，瞇著眼，仿佛在說：孩子累了吧，快休息一下……

在它們眼里，我永遠(yuǎn)也不會是無根的浪子，還是那個光著屁股在江里玩耍的孩子。我試圖跟它們解釋：我攀過更高的山了，游過最美的水了。可眼前這山水之城依舊懷抱著我，慈祥地看著我，并沒有說話。

我攬鏡自照，鏡子里的那個小男孩已經(jīng)疲憊了面容，稀疏了頭發(fā)，臃腫了身材，我還是我嗎？不，我已不再是我。但我的山水依舊，一切還是那樣寬厚舒展，那樣輕松自在，只因這是我熱愛的家鄉(xiāng)。

與曾經(jīng)的懷抱與注視一樣，我在這個自己的世界中再次被呵護(hù)，被寄予希望。破碎的夢想被這山緩緩拾起、重塑，耗盡的激情被這水靜靜滋養(yǎng)飽滿，但我決定不再離開，像父輩們一樣把自己的身體與愛還給家鄉(xiāng)的山水。

越來越多的人，在這種懷抱與注視下離開和歸返。城里兒時的老舊房屋、石階窄巷，也漸漸被樓宇林立所替代，不遠(yuǎn)處的山和城下的水也被現(xiàn)代化的城市燈光照射得色彩斑斕。高速公路的龐大網(wǎng)絡(luò)已經(jīng)串連到每一處山水和城市，那些目送我離開，又盼著我回來的山路、水路，如今已是各地游客觀景探奇的熙攘路徑。

時空流轉(zhuǎn)，轉(zhuǎn)眼我也將近不惑，有了事業(yè)和生活，有了家庭和孩子。當(dāng)然，這一切也都在那充滿愛意的懷抱與注視之下。我這才慚愧地發(fā)現(xiàn)，懷抱并注視我長大的這山這水是多么高大和美麗：點易洞、白鶴梁，還有那映射千里烏江第一城的山水畫廊，竟也是別人迷戀的山和水。

于是，我寫下一些關(guān)于家鄉(xiāng)的文字，向外面的世界講述我的山和水，不知這山水看了會不會也向往著外面的世界，所以忍不住在夜深月明時，牽著我的孩子，在山頂、在江邊、在陽臺、在心里與它們說說悄悄話，說說那些外面的山，外面的水。它們認(rèn)真地聽著，依舊懷抱著我，慈祥地看著我，沒有說話。（江挺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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