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家的主要勞動力遠在他鄉(xiāng)的時候，我的生活能力受到了一些無關宏旨的挑戰(zhàn)。

比如，需要搬出梯子，小心翼翼地爬上去，站在最高一級梯步上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向上伸出雙手，摳開空調(diào)面板，取下過濾網(wǎng)。把塵螨清洗掉，然后再次重復上梯時的動作。唉，都怪這無處不在、無孔不入的塵螨，無法與之和平共處的塵螨。

比如，在盛夏即將來臨時，需要安裝一臺舊風扇。我實在是迫切地需要它輕輕地轉(zhuǎn)動起來。因為，我正熱衷于一種操舞，一種讓我的四肢變得稍微協(xié)調(diào)一點的運動。曾經(jīng)，我是多么羨慕能自如地運用肢體語言的人啊。特別是那些在舞臺上、在聚光燈下身心合一、在舉手投足間，酣暢地表達著、傳遞著各種情緒的舞者，讓我羨慕不已。曾經(jīng)，我一大早就把女兒從床上拉起床，擠上公交車，從廠里趕往城里，送去上舞蹈班。女兒那小小的身體，承載了一個大大的愿望：我希望她不像我一樣，只能坐在臺下假裝安于做一個鼓掌的人。

而今，這款操舞竟讓我能跟上節(jié)奏，舞動起來。雖然動作簡單，我已經(jīng)欣喜不已，猶如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座快樂寶藏。如此，我能不在這溫度逐漸上升的時日里，渴望風扇的助力。在我的想象中，有了它，豈不是更能讓人衣袂飄飄、樂在其中。

我汗流浹背地擺弄來擺弄去，總是功虧一簣，不由讓人又氣又惱。氣的是自己不能得心應手地讓它穩(wěn)穩(wěn)地站起來，微風輕送。惱的是，那位“勞力士”為何要在夏去秋來時將其拆卸清洗后放入柜中。難道是覺得它站了一個長夏，累了，干干凈凈舒舒服服地躺下，才是對待它的最好方式？

一邊把風扇的各個部分顛來倒去，一邊回憶起與安裝相關的過去。我的第一份工作是裝配鉗工，但囿于體力等原因，未能學得過硬的裝配技能，只能做些配合工作，簡單的工作。在我那些所能從事的工作內(nèi)容中，讓人記憶深刻的是當一個合格的打磨工。我全副武裝地鉆進由鋼板組合而成的倉格里，手持風動砂輪，同時帶上鐵榔頭和鐵鑿子，或是站著，或是貓著腰，或是匍匐其間，一心一意地對付裝配電焊留下的飛濺、焊疤。所謂全副武裝，就是用安全帽、護目鏡、口罩、工作服、工作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，袖口、褲腳處，緊緊地纏裹上專門用來擦拭油污的布塊布條。那時，還沒有用上專業(yè)的防塵口罩，只是普通的白布口罩。很快，口罩就變了顏色，口鼻里也吸入不少黑的黃的粉塵。有時，會有防不勝防的、因磨削或鑿除而產(chǎn)生的顆粒物，“咻地”一下子鉆進躲閃不及的眼睛里，讓人淚流不止。曾記得，以為依賴于眼睛的自潔功能，想當然地冰敷一下，可惡的顆粒物就能自動跑出來。直到“想當然”完全不奏效，才去找眼科醫(yī)生沖洗開藥。現(xiàn)在想想，當年那個“我”呵，真是又傻又天真。

雖然在他人看來，相對于熟練使用車床的人，相對于操作天車的“空姐”，我的模樣既狼狽又讓人心生同情，但年輕的自己卻并沒有覺得有多么臟苦累。特別是當風動砂輪“嗚嗚”地轉(zhuǎn)動起來，一塊又一塊的焊疤被清除殆盡，心里竟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成就感。那是多么簡單，得來費不了多少工夫的成就感啊。不需要動腦筋，不需要運用所謂的知識，只需眼到手到，踏實而安然地付出強度不算大的體力。

如果，無論是隱入塵煙的過往，還是在不確切的未來，但凡遇到堅硬如鐵的障礙，都能手持一臺類似于“風動砂輪”的工具，一經(jīng)按下開關，風能就源源不斷地抵達目的地，砂輪轉(zhuǎn)動，所向披靡，人生該是何等快意啊。

唉，與其暢想和奢望，不如老老實實地對付眼前這臺風扇吧。

雖然，最終還是不得不帶著一點兒委屈、一點兒憤懣請教遠在千里之外的他，才找到了問題的關鍵，但總算讓風扇如愿地立于身后。微風徐來，我又開始自得其樂，小小的成就感也在風中油然而生。（劉慧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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