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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江城悅讀會》| 謝家門孔:一門孔一世界!

2019-12-10 09:50:10來源:無限涪陵編輯:無限涪陵數(shù)據(jù)遷移

嗅書香,品經(jīng)典,這里是涪陵廣播電視臺《江城悅讀會》,每周一晚21:30分,準時與您相約!


今天是《江城悅讀會》第23期節(jié)目。


謝家門孔

直到今天,謝晉的小兒子阿四,還不知道"死亡"是什么。

大家覺得,這次該讓他知道了。但是,不管怎么解釋,他誠實的眼神告訴你,他還是不知道。

十幾年前,同樣弱智的阿三走了,阿四不知道這位小哥到哪里去了,爸爸對大家說,別給阿四解釋死亡;

兩個月前,阿四的大哥謝衍走了,阿四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,爸爸對大家說,別給阿四解釋死亡;

現(xiàn)在,爸爸自己走了,阿四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,家里只剩下了他和八十三歲的媽媽,阿四已經(jīng)不想聽解釋。誰解釋,就是誰把小哥、大哥、爸爸弄走了。他就一定跟著走,去找。

阿三還在的時候,謝晉對我說:"你看他的眉毛,稀稀落落,是整天扒在門孔上磨的。只要我出門,他就離不開門了,分分秒秒等我回來。"

謝晉說的門孔,俗稱"貓眼",誰都知道是大門中央張望外面的世界的一個小裝置。平日聽到敲門或電鈴,先在這里看一眼,認出是誰,再決定開門還是不開門。但對阿三來說,這個閃著亮光的玻璃小孔,是一種永遠的等待。他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松懈,因為爸爸每時每刻都可能會在那里出現(xiàn),他不能漏掉第一時間。除了睡覺、吃飯,他都在那里看。雙腳麻木了,脖子酸痛了,眼睛迷糊了,眉毛脫落了,他都沒有撤退。

爸爸在外面做什么?他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
有一次,謝晉與我長談,說起在封閉的時代要在電影中加入一點人性的光亮是多么不容易。我突然產(chǎn)生聯(lián)想,說:"謝導(dǎo),你就是阿三!"

"什么?"他奇怪地看著我。

我說:"你就像你家阿三,在關(guān)閉著的大門上找到一個孔,便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,看亮光,等親情,除了睡覺、吃飯,你都沒有放過。"

他聽了一震,目光炯炯地看著我,不說話。

我又說:"你的門孔,也成了全國觀眾的門孔。不管什么時節(jié),一個玻璃亮眼,大家從那里看到了很多風景,很多人性。你的優(yōu)點也與阿三一樣,那就是無休無止地堅持。"


他在中國創(chuàng)建了一個獨立而龐大的藝術(shù)世界,但回到家,卻是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天地。

他與夫人徐大雯女士生了四個小孩,腦子正常的只有一個,那就是謝衍。謝衍的兩個弟弟就是前面所說的老三和老四,都嚴重弱智,而姐姐的情況也不好。

這四個孩子,出生在一九四六年至一九五六年這十年間。當時的社會,還很難找到輔導(dǎo)弱智兒童的專業(yè)學(xué)校,一切麻煩都堆在一門之內(nèi)。家境極不寬裕,工作極其繁忙,這個門內(nèi)天天在發(fā)生什么?只有天知道。

每天傍晚,他那高大而疲憊的身影一步步走回家門的圖像,不能不讓人一次次落淚。落淚,不是出于一種同情,而是為了一種偉大。

他有時也會帶著兒子出行。我聽謝晉電影公司總經(jīng)理張惠芳女士說,那次去浙江衢州,坐了一輛面包車,路上要好幾個小時,阿四同行。坐在前排的謝晉過一會兒就要回過頭來問:"阿四累不累?""阿四好嗎?""阿四要不要睡一會兒?"……每次回頭,那神情,能把雪山消融。

他萬萬沒有想到,他家后代唯一的正常人,那個從國外留學(xué)回來的典雅君子,他的大兒子謝衍,竟先他而去。

謝衍太知道父母親的生活重壓,一直瞞著自己的病情,不讓老人家知道。他把一切事情都料理得一清二楚,然后穿上一套干凈的衣服,去了醫(yī)院,再也沒有出來。

他懇求周圍的人,千萬不要讓爸爸、媽媽到醫(yī)院來。他說,爸爸太出名,一來就會引動媒體,而自己現(xiàn)在的形象又會使爸爸、媽媽傷心。他一直念叨著:"不要來,千萬不要來,不要讓他們來……"

直到他去世前一星期,周圍的人說,現(xiàn)在一定要讓你爸爸、媽媽來了。這次,他沒有說話。

謝晉一直以為兒子是一般的病住院,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經(jīng)那么嚴重。眼前病床上,他唯一可以對話的兒子,已經(jīng)不成樣子。

他像一尊突然被風干了的雕像,站在病床前,很久,很久。

謝衍吃力地對他說:"爸爸,我給您添麻煩了!"

他顫聲地說:"我們治療,孩子,不要緊,我們治療……"

從這天起,他天天都陪著夫人去醫(yī)院。

獨身的謝衍已經(jīng)五十九歲,現(xiàn)在卻每天在老人趕到前不斷問:"爸爸怎么還不來?媽媽怎么還不來?爸爸怎么還不來?"

那天,他實在太痛了,要求打嗎啡,但醫(yī)生有猶豫,幸好有慈濟功德會的志工來唱佛曲,他平靜了。

謝晉和夫人陪在兒子身邊,那夜幾乎陪了通宵。工作人員怕這兩位八十多歲的老人撐不住,力勸他們暫時回家休息。但是,兩位老人的車還沒有到家,謝衍就去世了。

他老家的屋里,有我題寫的四個字:"東山謝氏"。

那是幾年前的一天,他突然來到我家,要我寫這幾個字。他說,已經(jīng)請幾位老一代書法大家寫過,希望能增加我寫的一份。東山謝氏?好生了得!我看著他,抱歉地想,認識了他那么多年,也知道他是紹興上虞人,卻沒有把他的姓氏與那個遙遠而輝煌的門庭聯(lián)系起來。

他的遠祖,是公元四世紀那位打了"淝水之戰(zhàn)"的東晉宰相謝安。這仗,是和侄子謝玄一起打的。而謝玄的孫子,便是中國山水詩的鼻祖謝靈運。謝安本來是隱居會稽東山的,經(jīng)常與大書法家王羲之一起喝酒吟詩,他的侄女謝道蘊也嫁給了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,而才學(xué)又遠超丈夫。謝安后來因形勢所迫再度做官,這使中國有了一個"東山再起"的成語。

此刻,他上海的家,只剩下了阿四。他的夫人因心臟問題,住進了醫(yī)院。

阿四不像阿三那樣成天在門孔里觀看。他幾十年如一日的任務(wù)是為爸爸拿包、拿鞋。每天早晨爸爸出門了,他把包遞給爸爸,并把爸爸換下的拖鞋放好。晚上爸爸回來,他接過包,再遞上拖鞋。

好幾天,爸爸的包和鞋都在,人到哪里去了?他有點奇怪,卻在耐心等待。突然來了很多人,在家里擺了一排排白色的花。

白色的花越來越多,家里放滿了。他從門孔里往外一看,還有人送來。阿四穿行在白花間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白花把爸爸的拖鞋遮住了。他彎下腰去,拿出爸爸的拖鞋,小心放在門邊。

這個白花的世界,今天就是他一個人,還有一雙鞋。


主播簡介:      

楊青青,無限涪陵主持人。

主播語錄:一蓑煙雨任平生

編輯/盧維

責編/代川

監(jiān)制/李國鋒

總監(jiān)制/涂猛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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