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江城悅讀會》 | 瘋娘
2019-12-10 09:49:22來源:無限涪陵編輯:無限涪陵數(shù)據(jù)遷移責(zé)任編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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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《江城悅讀會》第9期節(jié)目。
江城悅讀會第九期---瘋娘
《江城悅讀會》的聽友們大家好,歡迎大家如約來到《江城悅讀會》第九期,今天的主題是“母愛”。母愛是美好的,母愛是偉大的,今天的這個故事,不知道會不會讓你感動落淚,但我相信,它一定會讓你的內(nèi)心泛起波瀾......好的,不多作描述,我們一起進(jìn)入第九期《江城悅讀會》——《瘋娘》,聽青青向你娓娓道來:
每個人都有娘,我也有,可我娘是個瘋子。我們?nèi)抑两穸疾恢滥锸悄睦锶耍惺裁疵郑瑸槭裁疮偭恕?/span>
23年前,有個年輕女子流落到我們村,她衣衫襤褸,蓬頭垢面,見人就傻笑,且毫不避諱地當(dāng)眾小便,村里一些男人就常圍著她轉(zhuǎn)。
因此,村里的媳婦們常對著那女子吐口水,有的媳婦還上前踹她幾腳,叫她“滾遠(yuǎn)些”。可她就是不走,依然傻笑著在村里轉(zhuǎn)悠。
那時,我父親已經(jīng)35歲,他因在石料場工作時被機(jī)器絞斷了左手而截肢,又因家里窮,一直沒能娶親。
奶奶見那女子還有幾分長相,就動了心思,圍著那瘋女人轉(zhuǎn)了三圈兒,點(diǎn)點(diǎn)頭說:“嗯,不錯,一看就能生娃。”奶奶決定收留她給我父親做媳婦,等她給我家傳了香火后,再看情況是否把她攆走。
父親雖老大不情愿,但看著家里這番光景,咬咬牙還是答應(yīng)了。不用說,這女子后來就成了我的親娘。
生我的時候,娘疼得死去活來,“嗷嗷”亂叫。奶奶在房里點(diǎn)了三炷香,禱告了半天。然后,兩個接生婆一左一右夾住娘,強(qiáng)行讓娘雙手扒在梯檔上,雙腿下蹲,娘胯下還放著一個木制大腳盆,里面放著好幾刀草紙和軟布。
接生婆不管娘能不能領(lǐng)會她們的意思,一個勁地叮囑娘:“用勁兒,再用勁兒。用勁兒呀,瘋婆娘……”
這場生產(chǎn)耗時7個多小時,娘就那么扒在梯檔上“掛”了7小時。當(dāng)娘胯下終于傳來我響亮的啼哭聲時,兩個老天拔地的接生婆累得癱在地上動彈不得,還是奶奶為我剪的臍帶,而被接生婆管制了7個小時的娘也因獲得了解放而大哭起來。
奶奶抱著我,癟著沒剩幾顆牙的嘴欣喜地說:“這瘋婆娘,還給我生了個帶把的孫子。”
奶奶用一瓦罐母雞湯犒勞了娘。那天,娘少有地、安安靜靜地偎坐在床上,被子上面擱著個小盆,奶奶端著一大海碗雞湯給娘,半恐嚇半認(rèn)真地說:“好好拿著,別潑了。骨頭渣吐在這個盆子里,聽見沒有?要不聽話,我就打你。”
娘接過雞湯,居然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她抓起一只雞腿,啃得滿嘴流油。
只是,我一生下來,奶奶就把我抱走了,而且從不讓娘攏邊。
不怪奶奶絕情,我們村曾發(fā)生過這樣一起慘劇:有個女人嫁給我們村的一個單身漢,她雖不是瘋子,卻是弱智。生下一個兒子后,竟在夜里睡覺時翻身壓死了兒子,女人被男方暴打一頓后,攆出了門。
有這樣的例子在前,奶奶自然不敢大意。娘一直想抱抱我,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:“給,給我……”奶奶沒理她。
我那么小,像個肉球,萬一娘失手把我丟在地上怎么辦?
畢竟,娘是個瘋子。每當(dāng)娘提出抱我的請求時,奶奶總豎起眼睛訓(xùn)她:“你別想抱孩子了,我不會給你的。要是我發(fā)現(xiàn)你偷抱了他,我就打死你。即使不打死,我也要把你攆走。”
娘聽懂了,滿面的惶恐,每次只能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我。盡管娘的奶水脹得厲害,可我沒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,是奶奶一勺一勺把我喂大的。原來,奶奶說娘的奶水里有“神經(jīng)病”,要是傳染給我就麻煩了。
那時,我家依然在貧困的泥沼里掙扎。特別是添了娘和我以后,家里常常揭不開鍋。于是奶奶決定把娘攆走,因?yàn)槟锊坏诩页浴伴e飯”,還時不時惹是生非。一天,奶奶煮了一大鍋飯,親手給娘盛了一大碗,說:“媳婦兒,這個家太窮了,婆婆對不起你。你吃完這碗飯,就去找個富點(diǎn)兒的人家過日子,以后也不準(zhǔn)來了。”
娘剛扒了一大團(tuán)飯在口里,聽了奶奶的話,顯得非常吃驚,一團(tuán)飯就在嘴里含住不動了。娘望著奶奶懷中的我,口齒不清地哀叫:“不,不要……”
奶奶猛地沉下臉,拿出一副威嚴(yán)的家長做派厲聲吼道:“你個瘋婆娘,犟什么犟,犟下去沒你的好果子吃。你本來就是到處流浪的,我收留了你一兩年,你還要怎么樣?吃完飯就走,聽見沒有?”
奶奶從門后拿出一柄挖鋤,像佘太君的龍頭杖似的重重地往地上一蹾,“咚”地發(fā)出一聲沉悶的暗響。
在奶奶的逼視下,娘突然有個很奇怪的動作,她將碗中的飯分出一大半倒進(jìn)另一個空碗里,然后可憐巴巴地看著奶奶。
奶奶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,奶奶也是女人,她冷酷無情的態(tài)度也是裝出來的。奶奶別過頭,生生地將熱淚憋了回去,然后重新板起臉說:“快吃快吃,吃了快走。在我家你會餓死的。”
娘似乎絕望了,連那半碗飯也沒吃,踉踉蹌蹌地出了門,卻長時間站在門前不走。
奶奶硬著心腸說:“你走你走,不要回頭。天底下富裕家多著哩!”娘反而走攏來,一雙手伸向婆婆懷里,原來,娘想抱抱我。
奶奶猶豫了一下,還是將襁褓中的我遞給了娘。娘第一次將我摟在懷里,咧開嘴笑了,笑得春風(fēng)滿面。
奶奶卻如臨大敵,兩手在娘身下接著,生怕娘的瘋勁一上來,將我像扔垃圾一樣丟掉。娘抱我的時間不足分鐘,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將我奪過去,然后轉(zhuǎn)身進(jìn)屋關(guān)門……
娘終于走了,可走了娘的家還是沒法走出貧困。我家依然過著“日愁三餐,夜愁一宿”的生活。
當(dāng)然,這些故事都是奶奶告訴我的。當(dāng)我懵懵懂懂地曉事時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除了我,別的小伙伴都有娘。
我找父親要,找奶奶要,他們說,你娘死了。可小伙伴卻告訴我:“你娘是個瘋子,被你奶奶趕走了。”我便找奶奶扯皮,要她還我娘,還罵她是“狼外婆”,甚至將她端給我的飯菜潑了一地。
奶奶生平第一次打了我,還萬般委屈地抹起了淚:“小兔崽子,你娘除了生你,什么都沒干,都是奶奶把你拉扯大的。你倒好,恩將仇報。早知道,就讓你那瘋子娘把你一起帶走。”
那時我還不知道“瘋”是怎么回事,只知道非常想娘,她長什么樣,還活著嗎?
沒想到,在我6歲那年,離家五年的娘居然回來了。
那天,幾個小伙伴飛也似的跑來給我報信:“小樹,快去看,你娘回來了,你的瘋子娘回來了。”我喜得屁顛兒屁顛兒的,撒腿就往外跑,父親和奶奶也跟著我追出來了。
這是我有了記憶后第一次看到娘。她穿著破衣爛衫,頭發(fā)上還有些枯黃的碎草末,天知道是在哪個草堆里過的夜。娘不敢進(jìn)家門,卻面對著我家,坐在村前稻場的石磙上,手里還拿著個臟兮兮的氣球。
當(dāng)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時,她急切地從我們中間搜尋著她的兒子。大概是母子連心吧,娘終于盯著我,死死地盯住我,咧著嘴叫我:“小樹……球……球……”娘站起身,不停地?fù)P著手中的氣球,討好地往我懷里塞。
我卻一個勁兒地往后退。我大失所望,沒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這樣一副形象。早知道瘋子娘是這個樣子,我想她干啥。
一個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說:“小樹,你現(xiàn)在知道瘋子是什么樣了吧?就是你娘這樣的。”
我氣憤地對小伙伴說:“她是你娘!你娘才是瘋子,你娘才是這個樣子。”接著我扭頭就走了。
這個瘋子娘我不要了。
出人意料,奶奶和父親卻把娘領(lǐng)進(jìn)了門。當(dāng)年,奶奶攆走娘后,鄉(xiāng)親們議論不休,奶奶的良心受到了拷問,隨著一天天衰老,她的心再也硬不起來了,所以主動留下了娘,而我卻老大不樂意,因?yàn)槟飦G了我的面子。
我從沒給過娘好臉色看,從沒主動跟她說過話,更別想讓我喊她一聲“娘”,我們之間的交流是以我“吼”為主,娘是絕不敢頂嘴的。
我上學(xué)不久,父親被鄰村一位養(yǎng)魚專業(yè)戶請去守魚池,除了混個一日三餐外,每月還能賺50元工錢,家里這才稍稍緩口氣,起碼糧食夠吃了。
記得我讀小學(xué)三年級的一個冬日,天空突然下起了雨,奶奶讓娘給我送雨傘。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幾跤,像個泥猴似的,她站在教室的窗戶旁望著我傻笑,口里還叫:“樹……傘……”一些同學(xué)嘻嘻地笑,我羞得面紅耳赤,沖她揮揮手,讓她走開些。
娘不為所動,依然站在那里喊:“樹……傘……”班上最調(diào)皮的范嘉喜刻意模仿著娘那含糊不清的叫聲:“樹……傘……”這一學(xué),全班都哄堂大笑。
我如坐針氈,對娘恨得牙癢癢,恨她不識相,恨她給我丟人,更恨帶頭起哄的范嘉喜。當(dāng)他還在夸張地模仿時,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,猛地向他砸過去,卻被范嘉喜躲過了,他沖上來掐住我的脖子,我倆廝打起來。我個子小,根本不是他的對手,被他輕易地壓在地上。
這時,只聽教室外傳來“嗷”的一聲長嘯,娘像個大俠似的飛進(jìn)來,一把抓起范嘉喜,拖到了屋外。都說瘋子力氣大,真是不假。娘雙手將欺負(fù)我的范嘉喜舉向半空,丟到了學(xué)校門口的水塘里,然后拍拍手,一臉漠然地走開。
我被娘的舉動嚇得呆若木雞,甚至忘記了呼救。那天,所有老師都在校長辦公室開會,對這里發(fā)生的一幕毫不知情。
幸虧學(xué)校做飯的大師傅將范嘉喜從水塘里撈了起來,那個調(diào)皮蛋凍得全身青紫,身上還有剮傷,被后來趕到的老師們送到了衛(wèi)生院……
娘為我闖了大禍,她卻像沒事似的。在我面前,娘又恢復(fù)了一副怯怯的神態(tài),討好地看著我。我明白這就是母愛,即使神志不清,母愛也是清醒的,因?yàn)樗膬鹤颖粍e人欺負(fù)了。
當(dāng)時我就情不自禁地叫了聲:“娘!”這是我第一次喊她,娘渾身一震,久久地看著我,然后像個孩子似的羞紅了臉,咧了咧嘴,傻傻地笑了。
那天,我們母子倆第一次共撐一把傘回家。娘的一雙腿在泥濘的路上“噌噌”地、有力地往前行,將那泥漿踩得四處飛濺。
我把這事跟奶奶說了,奶奶嚇得跌倒在椅子上,連忙去把爸爸叫了回來。爸爸剛進(jìn)屋,一群拿著刀棒的壯年男人闖進(jìn)我家,不分青紅皂白,先將鍋瓢碗盞砸了個稀巴爛,家里像發(fā)生了九級地震。
這都是范嘉喜家請來的人,范父惡狠狠地指著爸爸的鼻子說:“我兒子嚇出了精神病,現(xiàn)在衛(wèi)生院躺著。你家要不拿出1000塊錢的醫(yī)藥費(fèi),我一把火燒了房子。”
1000塊?爸爸每月才掙50元錢啊!看著殺氣騰騰的范家人,爸爸的眼睛慢慢燒紅了,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著娘,一只手飛快地解下腰間的皮帶,劈頭蓋腦地向娘打去。一下又一下,娘像一只惶惶偷生的老鼠,又像一只跑進(jìn)了死胡同的獵物,無助地跳著、躲著,她發(fā)出的凄厲叫聲以及皮帶抽在她身上發(fā)出的那種聲響,我一輩子都忘不了。最后還是派出所所長趕來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。
調(diào)解的結(jié)果是,雙方互有損失,兩不虧欠,誰再鬧就抓誰!
派出所在鄉(xiāng)下?lián)碛薪^對的權(quán)威,范家人走后,爸看著滿地狼藉的鍋碗碎片,又看著傷痕累累的娘,他一把將娘摟在懷里痛哭起來,說:“瘋婆娘,不是我硬要打你,我要不打你,這事沒個完,咱們沒錢賠人家啊。這都是家窮惹的禍!”
爸又看著我說:“樹兒,你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大學(xué)。要不,咱們就這樣被人欺侮一輩子呀!”
我懂事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從此,我讀書可以用“玩兒命”來形容。2000年夏,我以優(yōu)異的成績考上了高中,積勞成疾的奶奶卻不幸去世,家里的日子更難了。縣民政部門將我家列為特困家庭,每月補(bǔ)貼40元錢,我所在的高中也適當(dāng)?shù)販p免了我的學(xué)雜費(fèi),我這才得以繼續(xù)上學(xué)。
由于是住讀,學(xué)業(yè)又抓得緊,我很少回家。父親依舊在為50元打工,為我送菜的擔(dān)子就責(zé)無旁貸地落在娘身上。每次總是隔壁的嬸嬸幫忙為我炒好咸菜和青菜,然后交給娘送去。
20公里的羊腸山路,真不知娘是如何熟記下來的,她每個星期天為我送一次,風(fēng)雨無阻。也真是怪,凡是為兒子的事,她一點(diǎn)兒也不瘋。除了母愛,我無法解釋這種現(xiàn)象。
2003年4月27日,又是一個星期天,娘來了,不但為我送來了菜,還帶來十多個野鮮桃,我拿起一個,咬了一口,笑著問她:“挺甜的,哪來的?”娘說:“我……我摘……”沒想到娘還會摘野桃,我由衷地表揚(yáng)她:“娘,您真是越來越能干了。”娘“嘿嘿”地笑了。
娘臨走前,我照例叮囑她注意安全,娘“哦哦”地應(yīng)著。送走娘,我又撲進(jìn)了高考前的最后總復(fù)習(xí)中。第二天,我正在上課,嬸嬸匆匆趕到學(xué)校,讓老師將我喊出教室。嬸嬸問我娘送菜來沒有,我說送了,她昨天就回去了。
嬸嬸說:“沒有,她到現(xiàn)在還沒回家。”我心里一緊,娘該不會走差道吧?可這條路她走了三年,照理不會錯啊。
嬸嬸問:“你娘沒說什么?”我說沒有,她給我?guī)Я耸畮讉€野鮮桃哩。嬸嬸兩手一拍:“壞了,壞了,可能就壞在這野鮮桃上。”
嬸嬸為我請了假,我們沿著山路往回找,回家的路上確實(shí)有幾棵野桃樹,因長在峭壁上才得以生存下來。我們同時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棵桃樹有枝丫折斷的痕跡,腳下是百丈深淵。
嬸嬸看了看我,說:“我們繞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!”
我說:“嬸嬸,您別嚇我,我娘不會……”
嬸嬸不容分說,拉著我就往山谷里走……
娘靜靜地躺在谷底,周邊是一些散落的桃子,她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,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濃重的黑色。我悲痛得五臟俱裂,緊緊地抱住娘,說:“娘啊,我的苦娘啊,兒悔不該說這桃子甜啊,是兒要了您的命。娘啊,您活著沒享一天福啊……”
娘再也不會回答我,再也聽不見兒的呼喚,再也不能為我送飯送菜,我將頭貼在娘冰冷的臉上,哭得漫山遍野的石頭陪著我落淚……
2003年8月7日,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,湖北一家大學(xué)燙金的錄取通知書穿過娘所走過的路,穿過那幾株野桃樹,穿過村前的稻場徑直飛進(jìn)了我家門。
我神情凄然地把這份遲來的鴻書插向娘親冷寂的墳頭:“娘,兒出息了,您聽到了嗎?您可以含笑九泉了!娘啊……”
楊青青,無限涪陵主持人。
主播語錄:一蓑煙雨任平生
編輯/盧維
責(zé)編/代川
監(jiān)制/李國鋒
總監(jiān)制/涂猛進(jìn)
本文圖片源于話劇《瘋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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